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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冷淘熱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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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晚飯時,眾人方知道這李紈所說的粗食便是冷淘。

桌上苦瓜、醋藕、青菠、脆筍四個素碟,另有醉雞、煎腸、黑魚片、蝦餅等幾個冷葷,青花瓜型碗裏茄子肉醬、酸梅蛋花鹵、香乳麻醬、雞蓉乳酪青醬、番椒牛肉醬五種澆鹵,尺長的青花瓷盤裏碼著水靈靈的王瓜絲、焯豆芽、水蘿蔔絲、水芹絲、嫩筍絲、風雞脯子絲、火腿絲、元貝絨、臘魚絲等等十數種葷素不一的配菜,青竹淘籮裏晾著煮好了過了溫水的兩種面條,一寬一細。

另有兩只大肚陶鍋,一個是鮮藕煲瘦肉,另一個雙瓜雙耳的歇夏湯,都是熱的。邊上列著的小醬罐子細頸瓶,比賈蘭用點心的陣勢可大上不少。

素雲上來布置碗筷,別的與平時一般,只那碗都換成了青花葵口碗,比平日的飯碗大了幾圈。李紈笑道:“你們學著詩書,休要看不起我們這粗食,可也是有典故的。宋時宮裏入了夏,都有禦膳房特備了冷面賞賜大臣的。

面食有祛暑之用。宋人筆記中也有銀絲冷淘、甘菊冷淘之說,今日我們雖沾了個冷淘的名兒,卻不是冷透的,過的都是溫水,夏日心腎力弱,不宜吃太冷的東西。且我們這面,豐儉由人,料與醬都依各人喜好選揀,吃了面,再喝上一碗湯,你們方知這民間粗食的妙處。”說了便讓人上來伺候。

賈蘭最是熟門熟路的,先讓挑了一碗寬面,放了王瓜絲蘿蔔絲嫩筍絲和風雞肉絲,澆上酸梅蛋花鹵,另滴了番椒油、花椒油、又淋上一小勺蒜汁。也不要人幫忙,自取了筷子拌勻,便悶頭吃起來。

惜春示意入畫照著賈蘭的樣兒來一份,青葙笑著接過了碗,入畫知道這個她們才懂行,也不推讓。待得放到跟前,惜春看那顏色水靈惹人喜歡,醬汁略帶酸甜更是開胃,吃了一碗再看時,已錯過了賈蘭的第二碗。正要著急,青葙忙上來道:“四姑娘莫急,蘭哥兒剛吃的麻醬的,我都記著呢。”

惜春道:“你給我少挑些面,我想多嘗幾個味兒。”

青葙忙答應了,再去配面。黛玉也是一般的心思,素雲知道她胃口極小,每每只挑幾口面條,細細配了料與她,倒讓黛玉也得嘗了三四種口味,再喝了幾口湯,道:“我再也不能了,這頓比我一天吃的還多,果然不能跟蘭哥兒一桌吃飯。”

賈蘭這一頓,吃足五大碗,幾種鹵料都吃遍了,偏他的搭配也各有道理,這會兒正喝湯。聽了黛玉的話,笑道:“我倒盼著姑姑們常來,平時雖也吃這面,卻不會預備得這般齊全,先問我一句,兩種鹵三種料就打發我了。”

李紈笑罵:“你一個人,整出一大桌子來,可如何吃得下?”

碧月笑道:“奶奶這話說的,哥兒吃不下,還有我們呢。”

李紈見幾人都吃完了,便道:“我知你們還偷偷留了不少面呢,我們這也吃完了,就換你們上場吧。配料不夠再要去,不用替我省著。”

碧月忙高聲應了,服侍眾人一回,待都去到東屋另沏了茶,留了素雲伺候,方都退下去用飯,忙忙吃了又來換素雲。李紈推素雲道:“你還不快去,碧月是擔心你吃不上呢。”素雲笑笑退下去用了。

探春道:“平日府裏也有逢著生日吃一回素面,竟從沒吃過這樣的,且這面條也比旁的有嚼頭,大嫂子這裏果然樣樣都不比尋常的。”

李紈道:“不過是粗食罷了,這面條用的麥心粉,揉的時候多擱鴨蛋少用水,吃起來就筋道些。”

迎春道:“這澆鹵樣樣不同又樣樣好吃,我也吃得動不了了。”

惜春笑道:“果然我這次聰明了,只跟著蘭兒吃,真是行家。”

李紈笑道:“他吃的比旁人多,自然多得些經驗。”黛玉聽了忍俊不禁。細聲道:“平日吃飯也不覺得,今日見了大嫂子這冷淘的鋪排,方覺得這古人說五味調和竟是大有道理的。甘酸苦辛鹹,種種配伍,細想之下,妙不可言。不僅這一菜如此,一席一宴更是如此,這麽一來,飲食之道竟是深不可測的。”

李紈笑道:“你果然心細,確是如此。上古時,調味不過鹽梅,慢慢地五味皆被人所用,且細分之下,便如陰中另有陰陽一般,這鹹中也可另分五味,細致處也通大道。”

迎春點頭道:“便是陰中陽,陽中陰了。”略說幾句,待素雲幾人都用完了飯,估摸著賈母處也該用完飯了,便一起往上去。

到了果然賈母等人已在廳裏坐著說話,見眾人來了,笑道:“又偏了你們大嫂子什麽好吃的?”

眾人上前請了安,惜春笑道:“今兒跟著大搜子吃個有說道的粗食,我們都吃得動不了了。”

賈母聽了,笑道:“你也是大家小姐,說出動不了了這話來,到底是怎麽樣的粗食?”

幾人便七嘴八舌得說得一邊,湘雲笑道:“好啊,你們偏趁我來偷跑去吃新鮮的,這是要氣我呢。”

黛玉笑道:“你跟著老祖宗吃還能不好?且跟蘭哥兒一桌子吃飯,只怕你撐破肚子。”

惜春便跟賈母道:“老祖宗,蘭兒吃了五大碗面。”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比劃那葵口碗的樣兒,又道:“如今他剛泡了藥澡,一天要吃五六頓,早上起來吃大碗餃子。”

賈母樂得合不攏嘴,點著她的鼻子道:“我怎麽聽得四丫頭話裏一股子酸勁兒,想是看蘭哥兒胃口好,自己虧得慌。”

黛玉道:“老祖宗可別說了,我剛還說不能跟蘭哥兒一起吃飯,他吃起來實在香甜,我一個沒忍住,也吃多了。”

賈母道:“過來我看看,晚上可不興多吃,你們比不得蘭哥兒如今的體格兒,吃多了可小心存了食。”

黛玉道:“最可惱就是如此,偏我走了這一趟,想起蘭哥兒吃面的樣兒,又覺著剛才該再多吃幾口的。”眾人聽了都撐不住笑起來。

賈母又問李紈:“太醫月月來,都說壯實,只可惜那藥浴的方子卻不得知。”

李紈道:“我特讓人與我兄弟打聽了,原是我娘得的方子,後來她去了,恐怕只有我爹知道,如今我爹也沒了,家裏更無人知曉了。我這裏還得些藥包,我幾個兄弟都沒聽說過這事。這方子竟不知道去哪兒了。”

賈母道:“可惜了的,蘭兒的身子骨眼見著壯實起來,可見是個有效驗的。你娘將方子與了你爹,與你的藥包,也是將方子留在家裏的意思,只是男人多半粗心,或者也沒當回事。”

李紈點頭道:“若不是我陪來的嬤嬤提起,我也不記得這事,且從前也沒見誰用過,並不知道真有效驗。”

賈母問道:“那太醫怎麽說?”

李紈道:“上次太太讓給了兩個使過的藥包,已給了,究竟如何卻不知道。”

王夫人起身道:“上月問了,那太醫說他們幾個人一起,竟也只能認出其中不到三成的藥材來。且識得的藥材,也不是易得的。人參是百年以上的,靈芝是百年紫芝。問及適用的人,倒是沒說定要五歲以下才能泡。”

賈母沈吟片刻,道:“他們連藥材都認不全,如何能說得誰人適用的話。”又問李紈:“那使過的藥包可還有?若有時,再給太醫院幾個,若他們能拼出這個方子來,能讓人用了,也是你的一件功德。”

李紈道:“那藥包除了櫻草她們拆兩個做了香囊掛在蘭兒房裏,餘者都晾幹了收著,下次便都給了太醫罷。”

王夫人道:“且先送去我那兒罷,我們也多尋幾個人試試,或者這個不認識的那個認識也未可知。”

賈母點頭道:“便這麽著吧。”李紈忙應了,吩咐素雲回去將使過的藥包都送去王夫人處。

迎春問湘雲住處,湘雲問翠縷,翠縷道尚不知住何處,東西先都放在老太太房裏了。李紈聽了便道:“這大熱天的,還要跟老太太擠一床睡不成。不如在哪個姐妹屋裏安張床,又得說話又熱不著。”

賈母聽了便叫鳳姐,道:“那就還在迎丫頭屋裏放張床吧。”

湘雲上來抱著賈母胳膊道:“老祖宗,便把我置在林姐姐屋裏吧,離得二哥哥也近,我們還商議事兒呢。”

賈母笑道:“好,好,你們在一起就淘氣。那就在林丫頭屋裏吧,只是你林姐姐身子弱覺又輕,你可別嘰喳個沒完,若被趕出來我是不理的。”

湘雲好一通歪纏,黛玉便對紫鵑道:“你且跟著去幫忙布置吧,雲兒懼熱,將冰盆挪到她床前,我用不著那個。”

紫鵑應了便跟著去幫忙收拾。湘雲放了賈母,挽住黛玉胳膊,笑道:“果然林姐姐疼我。”

晚間兩人進了房,紫鵑翠縷伺候二人梳洗罷了,雪雁給黛玉端上來一盅湯,黛玉喝了又漱口。湘雲便問是什麽,黛玉笑道:“我容易疰夏,這是大嫂子給的方子,叫做五汁飲。”

湘雲又問:“什麽五汁飲?”

雪雁脆生生地回:“是梨汁、荸薺汁、鮮蘆根汁、麥冬汁和藕汁。”

湘雲聽了搖頭道:“真是瑣碎”,又看黛玉床上,笑道:“林姐姐這大夏天還睡褥子,如何不換涼席?”

黛玉道:“先前換上了涼席,我受不得那冰勁,還換了褥子。”

湘雲道:“幸好另鋪了床,要是一床睡了,我可受不住這熱。”黛玉笑笑並未多言。

湘雲又見黛玉還蓋被,更驚訝了,便上來細看。坐了一會兒,道:“林姐姐這被褥倒奇怪,竟是不熱的,反倒極舒服。我來這裏多少次,也沒見老祖宗給別人用過,可見是真疼林姐姐。”

紫鵑上來鋪床,聽了笑道:“這卻不是老太太給的。”

湘雲聽了只道是林家帶來的,便道:“果然你們南方人講究。”又閑話了幾句,方各自睡下了。湘雲睡覺擇席,這一夜便不甚安穩,黛玉這一日在李紈處玩得盡興,又兼調理得當,倒是睡得香甜。湘雲要待說話,聽黛玉呼吸均勻,像是已睡著了,自己輾轉反側,這一夜睡不到兩個更次。

早起精神便不是甚好,後寶玉聽說了,趕緊取了那清風入夢香來獻寶,湘雲見寶玉待自己一如往常親厚,自然高興起來。午睡時與黛玉一床睡了,紫鵑怕她受涼,另尋了一床絨毯與她蓋,醒來後直道黛玉這床睡得舒服。

紫鵑心知黛玉好潔又不愛與人過近,便笑著道:“史大姑娘試了寶二爺給的香,只怕又要說那香好了。我們也沒用過,只聽得碧痕說那香味如何催人入夢,今日也沾沾姑娘的光。”湘雲聽了大喜,入了夜便忙忙吩咐翠縷焚香,果然名不虛傳,一夜好眠,又讚寶玉的香好。這院子因她一人,倒熱鬧出許多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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